医学的自我反省是可贵的

受访专家：北京大学医学人文研究院教授王岳

今年10月，被奉为医学界圭臬的《希波克拉底誓言》进行了第8次修改。新版誓言备受瞩目，其中关注医生自身健康、尊重同事和患者等3处内容在医疗圈引发热烈讨论。

第一处，“我将重视自己的健康，生活和能力，以提供最高水准的医疗。”我曾问过很多外科医生，假设你非常疲惫，是否还会做眼前这台手术？可惜没有人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。这句话的后半句告诉我们，医生重视自己的健康，更重要的是为患者提供高水平的医疗。所以，如果眼前是急诊患者，你必须冲进手术室，否则会错过最佳抢救时机。但如果是一台择期手术，你就该取消，并向患者解释，不是你不舒服，而是你不能保证这台手术的手术质量。相信患者一定会理解医生，因为在手术质量方面，医患利益是一致的。此外，医生健康还需有制度保障，比如取消三级医疗机构门诊，禁止向科室下达经济指标，改革医生绩效考核机制，杜绝超负荷工作现象等。如此一来，不仅医患关系更和谐，医生也不会频发猝死。

“我将给予我的老师、同事和学生应有的尊重和感激之情”，更新了过时的医患、师生、同事关系。我曾问过医生，你觉得医患关系最像什么社会关系？有人说是“父与子”，有人说是“甲方与乙方”，还有人说是“农夫与蛇”。2400年前，希波克拉底就已说明：“我会像尊敬自己的父母一样，尊敬我的老师。”这句话告诉医生，应当抱着向患者学习的心态做医生，因为没有患者的教育，就没有医生。港台医院医务人员查房，往往会以一句“谢谢”结束，内地的医院则缺少对患者的感恩。同行又是什么呢？大家往往不约而同地回答：“冤家”。这恰恰是一种非常糟糕的思维模式，因为医学是一个最彰显合作精神的行业，随着分科细化，信息迭代速度加快，一个医生单打独斗的时代已经结束，医生必须与同事、同行精诚合作。

“我不会考虑病人的年龄、疾病或残疾，信条，民族起源、性别、国籍、政治信仰、种族、性取向、社会地位，或任何其他因素。”这一处的修改，被视为“与中国医生息息相关”。近年来，医闹、伤医、杀医报道不绝于耳，医学界有人提出建立“患者黑名单”。我非常理解这是医疗行业面对医患冲突，寻求“公力救济”效果不佳，继而开展“自力救济”的尝试，但这种做法是有问题的。照此逻辑，是否杀人犯、抢劫犯等危害社会安全的人，今后都不为其治疗呢？疾病面前，及时得到救治是基本的人权，如果拒绝，必然有悖行医原则。重建医患信任并非易事，在国家医疗卫生体制改革的大背景下，政府的关注与投入可以说是空前的，医生应抓住这个时机，打破冰冻的僵局，坚守理想和信仰，用爱的宽恕化解坚冰。

古希腊思想家苏格拉底说：“没有经过反省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。”基督教信徒每天睡觉前都会翻翻《圣经》，以检审自己一天的行为。如果医生也想在床头放一本书，那一定是《日内瓦宣言》或《中国医师道德准则》。正如西方哲人告诫我们：“每当人类违背规律做事，人类最初往往会因为违背规律而获得欣喜，但是随之而来的一定是加倍的惩罚与报复。”▲